记忆的梦境真切地触痛着我的神经,我睁开双眼,又一个午夜,又一次惊醒,又一年梦回。
又一年。
七月,焚城
随着长长的队伍从学校的主干道移至寝室楼前的杨树影下,烈日被阻了一阻,洒下零零碎碎的光影。我擦了擦汗,递上住宿申请表。
“高三文十三班,陆京。”
而此时,一只纤细的手臂却伸过人群,越过我的面前,将住宿申请表在我之前递了上去。
“高三文十三班,叶依洁。”
我有些生气地扭过头,于是我看到一张比这七月的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扎着马尾辫,那么地纯洁,一如那年……一瞬间,所有的烦闷、怨怒,尽数消失不见。
“好吧,你先来。”
我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阳光下依洁灿烂的笑脸,回想起那年,那张美得让我心痛的容颜……
依洁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桌角。我从午睡中醒来,扭过头,正好看到她把一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放在离我不远的窗台上。见我醒了,她微微一笑,坐到我身后的桌子上:
“不好意思啊,又影响你了。哎,正好来帮我讲讲这道题吧。”
时间正值七月底,闷热与压抑充斥在四周。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什么,就像高三开学之前我总觉得不足三周的假期太过短暂,但来到这里,看到你,叶依洁,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开始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讲完题,我说,依洁,谢谢你。依洁头也不抬,一边把演草纸上的解题步骤往书上誊写一边说,什么啊,该我谢你才是。
我微微笑着,不再回话。
周末休息的时候,我查了一下依洁放在窗台上的那盆花的资料。那是一株山茶花,此时距离它的花期还有大约四十天。我把这个数字告诉依洁,然后她就做了一张日历表格,一天天倒数着花开的日子。每天,当依洁从前排的座位走到后窗台照料那株山茶花时,我总会转过身,看着依洁立在晨光里的模样。依洁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扭过头说,看什么看啊。我说,我看花,啊不对,我看人,啊还不对,我看花也看人,啊不对不对,我不看花也不看人,我看窗外那棵树呢。依洁被我逗乐了,笑着说:
“那,以后你帮我给它浇水吧。”“不成。”
“为什么啊,你不喜欢看吗?”“那样就不会有一个傻瓜天天过来挡着我看树了,岂不是很无聊啊。”
“去死!”
上了两三周的课以后,学校突然接到不允许提前开学的通知。于是我们收拾东西各回各家,过起长达两周的第二段假期。离开前,我突然想起那株山茶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带回了家去。
漫长的第二段暑假里我时常辗转难眠,翻身下床走到山茶花旁,却又不记得今天已为它浇了几次水,只好又躺会床上。极度的无聊里我突然想起曾经的某个暑假,那是一样的无聊,一样的辗转难眠,一样的思念纠缠,一样的,仿佛能融化整座城市的炎热。
一样的,让人在狂热中丧失了理智。
我抬起头,一道闪电在此刻划过了遥远的夜空。
九月,夜雨
七夕的前一天意外地在网上遇到一个同学,又意外地从她那里得到了依洁的手机号码,于是这更加剧了我的失眠。我拿起手机,想给某个已经逝去的故事里的人发条短信,犹豫了许久,却又一字字删掉。发泄般地对着手机狂按一通,不经意间却看到了依洁的手机号码,于是打出“傻瓜依洁,我是陆京。七夕快到了,赶紧找头牛嫁了吧。”发了过去,然后在漫长的黑夜中等待回复,直至不知不觉间安详地睡去。待到第二天睡醒,赫然看见依洁简短的回复:“去死!”
七夕那天下午,那场几乎覆盖了整个华北地区的大雨终于下到了这里。雨下了两天,在我们正式开学的那天清晨停了下来。而那株山茶花,也在雨后褪去了所有的俗世尘埃,在嫩绿的新叶中托起一朵洁白的花蕾。我把它带到学校,然后静静地看着依洁一边道谢一边围着山茶花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依洁。”“哎?”
“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说普通话了吧。”“为什么啊?”
“因为你原本的声音更动听啊。”“去死!”
那场雨只是暂止了半天,在邻近傍晚时又倾洒了下来。圆润的雨珠穿过窗外那棵杨树的枝叶,掠过窗前,拍打着林荫道旁沉积的落叶。鲜冷的空气抚过我裸露的皮肤,凉爽的触觉随着滴答的雨声将我紧紧环绕。我突然记起那夜雨,记起她的轻泣,记起我对她说雨落无声,而我要聆听雨声。而今,我一如从前听着滴答阵阵的细雨,只是那回忆,却还能有谁再记起。
天,渐渐暗了下去。
像是一夜之间隔开了季节,阳光与夏装几乎从整个校园里销声匿迹。我看着依洁身上厚得夸张的毛衣,说:“穿这么厚啊,看我,还是短袖呢。”“我冷,不行啊?”
“行啊,只不过走起路来,很像一只傻企鹅。”“去死!”
“原来你这么想让我死啊……哎呦~!别拧!上次你让我去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准备了,不过这么隆重的事情,我应该准备几十年,然后一去几十年吧?所以啊,依洁大小姐,我已经遵从命令正在去死了……”
“讨厌!”
那年,一场秋雨将寒意留在了我的心底。我不再傻傻地固执地穿着短装,也将自己裹进长长的衣裤里。傻瓜,你能否记起,我说哪怕天渐寒,时光渐远,我渐渐不再爱你,不再记得你,我也不会忘记,傻瓜,我答应过你,要好好地,好好地……
十一月,溯光
山茶花的花期终是走到了尽头,我看着凋零的花朵,正想劝慰依洁几句,却不料依洁比我想象中的要豁达许多,反倒是她安慰我说:“没什么可惋惜的,毕竟它已经用它最好的年华陪伴了我。”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洒在我们的面前,明晰的瓷砖墙在一片亮光里映出我们两人的影象,就像,就像……
我说,依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那年暑假,我回到我的家乡,然后在那里度过了一年的时光。在那里我爱上一个人,但时至今日我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始叙述我和她的故事。我只记得,我为她早早地到学校陪她晨读,为她辅导功课,为她买她最爱吃的草莓冰激凌,为她拍各种各样的照片,为她用玩笑的方式欺负那个开玩笑欺负她的男生,为了她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换位坐到她的身旁……临近期末的那个夏天,我告诉她,我喜欢她。我拉住了她的手,却听到她说,我们不合适。她只是说我很好,然后挣开了我的手。她只是告诉我说,我们真的无法在一起。
我静静地看着她把我相机里存下的所有有关她的照片全部删去,静静地看着她离去,静静地低下头隐藏自己快要落下的眼泪,静静地陷入黑夜,陷入无尽的颓废。
在那之前,我曾拥有很多的梦想。我想朝着前方不顾一切地奔跑;想伸展双臂面向天空望着太阳;想站在高高的地方大喊大叫。我梦想着自由,梦想着飞翔,梦想着让自己的人生上升到自己所期望的高度。可是从那之后,我开始沉默,开始放纵自己沉沦,开始学着蜷缩在角落里哭泣,开始不相信自己,开始摧毁自己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感觉。
她摧毁了那个高傲自负的陆京,于是陆京在这次失败的爱情后开始失去一切的自信。再于是,陆京失去了所有的梦想。再后来……
“那……你现在还有梦想么?”沉默了许久之后,依洁突然问我。
“梦想……”我念出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然后开始努力地回想。“从那之后我就离开了家乡,久久居住在这里。如果真要说我还有什么梦想的话,那就应该是去遥远的南方,去那座有我家人在的城市,杭州。我想,我现在最大的梦想,也许就是想从这里,一个普通的班里,考进浙江大学。”
“浙大?那可要六百分呢。”
“嗯,我知道啊。可是对于当初的我来说,六百分并不算什么,只是现在没有学习的动力和耐心而已。要不这样吧,依洁,以后我教你学习方法,但你得督促我学习,不让我松懈,这样我一定能完成我的梦想。”
“好,一言为定!”
“其实,我还有一个梦想,就是要在十八岁前谈一次恋爱……”
“去死!你又不正经!”
“咦,我家的傻企鹅呢?”
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依洁走在前面,于是开口逗了她一下。果不其然,我话一出口,她就气呼呼地转过身来:
“太过分了!你才是傻企鹅呢!”“依洁大小姐,我在找我家的傻企鹅,你干嘛要骂我啊。”
“谁叫你整天就知道不正经!”“冤枉啊,我一直在努力考浙大。”
“是么?我怎么看到你今天又在看小说了呢?”“呃,这个……今天天气不错,嗯嗯。”
“唔,好像是不错。那你过来,给我照张相吧。”说着,依洁走到了阳光下。
十一月的阳光照亮了初冬里衣着单薄的身影,久违的温暖轻柔地环绕着我日渐纤瘦的轮廓。往事的尘埃在时光透明的指缝间显影,浮现,我仿佛看到某个清澈的梦里……
她一直以为,她早已删去了我存下的所有关于她的照片,连同她留在我心里所有的痕迹。可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至今为止,我的手机里还留存着一张,她笑得最灿烂的照片。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留下的痕迹,从未,从未被从我的心里抹去。
我回过神,忍住眼泪朝着阳光下的依洁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按下快门,将阳光下她那张最灿烂的笑容,永久珍藏。
依洁,我不知道我今后的生命里,还能遇见几个如此单纯善良的你。那年我错过了她,这一次,在我最好的年华的末尾,我不想再错过你。就算十八岁以后,高考过后,我们会分开去天涯海角追逐各自的梦想,我也要为我们,保存一份最单纯的回忆。
好让很多年以后,追溯光阴,在某段记忆里让我还能再看到你。
二月,寒息
凌晨五点的风将我从喧嚣的梦境中带走,风撞击玻璃发出的巨大声响震击着我的耳膜。在不复沉寂的时空里,意识终于离开了梦呓般的沉眠。
我醒了。
我醒了。从那个,你还在我身边的梦里。
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因为频繁地讨论学业而增多。每次,我给依洁讲解着题目,看着依洁单纯的模样,心里却想着该如何把最后的那句话说出口。想了很久以后,我决定偷偷地为依洁准备一份礼物,然后倒数着考试结束的日子,准备在那个时候把一切,告诉她。
我吃力地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然后伸出手去抓距离已经遥远得有些模糊的热水瓶。手一抖,胳膊摔在桌角上,疼得我咧了咧嘴。一瞬间,脑海里又有些恍惚。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只要再熬上五天的补课,春节、寒假就会来到我们的面前。我特意请了短假回到家,沐浴更衣,包起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默念着早已演练了上百遍的台词,踏上了回学校的路。
热水流进口中,我喘着气,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我失神地望着墙上的那片空白,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还是不愿放手……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我悄悄拉住了依洁,然后在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从包里拿出装满了祈愿星的漂流瓶。五百二十一颗,是的,我曾那么认真地数过。
头还是那么地痛,身体的高烧也没有退下去。恍惚里,我听到自己的喃喃呓语:你不在的世界,你的起点依然是我永远的终点。只是我还在等待,等待你来给我一个开始。
Kiss the rain的旋律漂浮在我和依洁之间,我双手捧起漂流瓶,说,依洁,我喜欢你。
我闭上眼,坠入更压抑的沉眠。
她说不,她说,我不能接受这一切。
她说陆京,你不能这样。
她说陆京,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我们也只能是朋友。
她说陆京,我很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让我很快乐,但我们终究不在一个世界里。
她说陆京,一定会有合适的人来抹去我在你心里的位置。那个时候,记得好好爱她。
她说陆京,你该带着你的梦想高高飞翔。
她说陆京,忘掉黑暗的过去,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她说……
我的泪水“啪”的一声滴在漂流瓶上四溅开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界里,我看到依洁的笑脸,看到她眼角似乎也含着晶莹的泪水,看到她背起书包经过我的身旁。
我扭过头,看着依洁一步步走远,直至离开我模糊的视线。我突然想起她,那年的她,想起那年凝聚在一点的记忆,我恋恋不舍地记了三年,却也终是无力地散落在了漫步的时光里。
两张笑脸,两个身影,在我的脑海里重复交替,直至重合,直至模糊到我再也分不清是谁,直至,这一切的梦境尽数幻灭……
我穿衣起床,推开门,阴沉的雾霭分隔开我眼前的世界。触手可及的像是梦幻,而远处迷蒙的,却是现实。
一阵风吹过,一股寒冷的气息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开来。
六月,无冕
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恍惚。像是突然记不得从二月短暂的寒假开始到现在高三结束之间的四个月里的故事。我茫然地顺着人流向考点外走去,拼命搜索脑海里,这四个月来点点滴滴的记忆。
公交车穿过一条条记忆停留过的道路,车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分不清记忆的起点,更寻不到旅途的终点。
记忆开始从知觉中剥离。
我仿佛记得,寒假开始以后我终日都沉溺在游戏里,再也不联系依洁,再也听不到依洁的消息。
我仿佛记得,开学之后,除了似乎未曾改变的她的笑容,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我仿佛记得,终是再也没有人在我看小说写小说逃课玩游戏时笑着对我说不能再这样了。
我仿佛记得,高三最后的几个月里所有的日子都失去了颜色,就连窗外的天空也变成了镶嵌在铝合金窗框里的灰白。
我仿佛记得,依洁突然找我借手机,然而在还给我之后,存在相册里的那张依洁笑得最灿烂照片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仿佛记得,那盆山茶花至今还放在我卧室的窗外,一如既往地沐浴雨水和阳光。
我仿佛记得……
镶嵌在灰白色墙壁里的深色挂钟指向了零点,这个夜晚,仿佛和十多年来我经历的无数个午夜都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当我把一串数字敲进电脑,目睹那短短的几行数字出来的瞬间,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哭泣。曾经的自己多少次淡然浅笑,但很不幸,这一次该我哭了。可是我的眼泪却不能这么流下。痛定之前,我必须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不再错下去。
我知道,我不能怪任何人。
我不能怪那年的她摧毁我的自负和骄傲。因为那才是我生命旅途里的第一次大的挫折。从那之后我失去了一个世界,失去了自信和梦想,但是我也因此才看到了更多的世界,也因此,一步步变得成熟。
我不能怪那年之后我再去找她时她的所作所为。我早已经知道,故事已经结束在了那年夏天,可我还是不甘心,想用自己所谓的痴心和努力去挽回些什么。结果最终的最终,除了心里的伤痕,还有手机里藏得深深的那张照片,我什么都不曾留下。
我不能怪依洁的拒绝。在我最好的年华末尾,依洁已经和那盆山茶花一起,绽放在了我的记忆里。当初是依洁让我重新感觉到快乐,让我重新感觉到自信,让我重新感觉到梦想其实还在我的身边,让我重新感觉到,自己还能够再一次努力。
我只能怪自己。是我傻傻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我以为我可以和她,或者和她在一起,是我那么莽撞地把一切说出口,是我太过不理智,以至于输掉了和她,和她之间的一切。我只能怪自己的脆弱,怪自己在一次挫折前就丢掉了自信,丢掉了梦想,丢掉了努力,也丢掉了青春。
我的十八岁,正该是我为自己加冕的时刻。
而丢掉了青春的我,也一并,丢掉了自己的冠冕。
期年,夕影
假期里到学校领取毕业证的那天,我又看到了依洁。我问她的成绩,问她打算到哪里去上学,可是她只是笑,只是站在逆行的时光里不言不语,而我也只能站在那里,相距咫尺,却再也无从开口。
我悄悄地跟在依洁身后不远处走出学校,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呼啸而过的汽车扬起烟尘模糊我们之间的距离,望着她越来越远,而我却无法追赶。我含着眼泪抬起头,看到一列白色的飞鸟张开双翅划过云端,那么地安详。然后下一刻,风狂暴地将沙吹进了眼中,再也睁不开来。
痛彻心扉。
我翻开手机,从储存卡里某个被隐藏的很深的文件夹里找出两张照片,两张笑的无比灿烂的容颜。每每看到它们,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然后回想起一个个故事,然后眼泪颤抖着从笑脸上留下来,然后把颤抖的手,移到删除键上。
可每次,我都说服不了我自己。可每次,我都还是留下了这幻想的希冀来安慰自己。
青春终归是一场梦,不容错过,却也无法抗拒。只是梦醒时那散落了一地的旋律,却从此无处安放。
回到家,我再一次走到那株山茶花的面前。十一个多月前,它的主人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快乐,而现在,陪伴我的却只剩下它。
依洁,我想念你的声音,想念你的身影,想念擦肩而过的那瞬你姣好的容颜,仿似是梦里,另一个时空里陌生的瞬间。我突然想到以后,想到我们之间,是否还会有再见,是否还会有想念,是否,还会有人海里再度的擦肩……
偶然间在网上碰到曾经给我依洁手机号码的那位同学。虽然现在通过手机我已经联络不到依洁,但我想也许她可以。于是我问她依洁现在的情况,几句敷衍之后,我又问起依洁打算去哪里上大学。可那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得到的答案却是:“拜托你,别再去扰乱依洁的生活。”
窗外,山茶花嫩绿的叶子当中,隐约顶起了一朵洁白的的花蕾。
我终于下定决心,回家乡复读。我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以及少量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我知道,从此之后依洁会好好地活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一个,从来都与我无关的世界。我知道,我也会好好地,因为我答应过,答应过她们,也答应过自己。
临走的前一天,我突然接到依洁的电话。
“你……真的要去复读?”“嗯。”我淡淡地应着,不自主地又怀念起这曾经熟悉的声音。
“那……祝你好运吧。”“谢谢,依洁。”依然轻柔,让我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突然觉得……算了,还是不说了吧。”“没事。”可是,我多么想听你下面的答案。
“以后这个手机号我就不用了。你……也不要再联系我了。”“好。”无论如何,我知道自己不会再试着去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了,但是听到你这么说,我却还是舍不得。
“陆京,你一定要完成你的梦想,一定!”“依洁,我……嗯,我知道。”
“再见。”
再见。再见。我知道,你不会给我说再见的机会。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完再见就挂掉电话。我知道,你的脸还在笑,可是或许眼泪已经滑过了脸颊。我知道,你不会爱我,你只会呆在你自己的世界。我知道,你并没有舍不得。我知道……
我知道我爱你,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对你说,我爱你。
再见。依洁。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像夜晚汽车从身后呼啸而过时瞬间滑过身前的影子;像火车在铁轨上呜咽而过时投在墙上的残碎的光线;像没有星星的夜里飞机引航灯闪烁的光芒。它们来的那么快,也离开的那么快。无数繁华都会在黎明前褪却如霓虹般瑰丽的梦幻,洗尽铅华,落定尘埃。然而我会一如既往地前行,无论路途有多远,多艰难。因为我永远都是梦里的那个少年,那个迎着耀眼的光芒站立的自己,那个桀骜不羁的自己,那个相信梦想的前方终会有美丽的风景的,自己。
火车开动的那一瞬间,我背着重重的旅行包挤到了车窗前。我知道,也许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再看这座我前前后后居住了近十年的城市。它见证了我的眼泪,见证了我的孤独,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我每一次的离开与归来。我再一次陷入恍惚。我突然怀念起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那些美好得令人心痛的瞬间,以及那句再也说不出口的,再见。
Someone,something,and someplace fade from my memory.I will see you…never.
朝花亦夕影,夕花复朝忆。
不期已期年,今梦成昨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