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做过一道数学题，一个人第一天八点上山，六点到达山顶。第二天八点下山，六点到达山下。然而无论他在途中是疾奔，是闲逛，是停留，只要他两次沿着的是同一条路，就一定会有一刻，他和另一天的自己站在同一个地点。

只是我不知道，他沿着那时的足迹，走向那时的道路，却又是否能遇到那时的自己。

1.

1998年。洛阳市，龙门镇，海校路。

海校路的两旁整齐地载满了白杨，在我家所在的路口处还有四棵粗大的梧桐树。每天，我都从繁茂的树影下醒来，透过洁净的铝合金框架以及湛蓝的玻璃窗，看着爬满前院的丝瓜藤、后院父亲的炼金小作坊，还有房子后面荒芜的草海。

记忆里的海校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它从关林通往龙门石窟的主干道路上分支，延伸至遥远的山顶，据说那路的尽头就是海军学校，只是我一直未曾去看过。我上学的路上，有大片的麦田、玉米田，我和小伙伴总会在这里停下来，摘下麦田旁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玩出各种有趣的把戏。于是后来我每次回忆起那时，总会想起小伙伴从路旁摘下一朵朵蒲公英，吹起满天雪白色飞絮的场景。

2010年。洛阳市。龙门镇。海校路。

当我在公交站点“海校路口”下了车后，我却找不到了儿时那条路的方向。

路边那些挺拔的白杨和茂盛的梧桐不见了踪影，我记忆里那宽敞的路，也被扩建的房屋与店铺挤得无比狭窄。当初在树下乘凉聊天的街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生产水管、水泥等等的各类家庭作坊。儿时的伙伴不见了，只剩下来往运输的货运三轮车。旧时的天空也不见了，只余下我站在一栋栋楼房之间，再也望不见广阔的蓝天。

这一次，我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只是儿时记忆里清晨曾传出起床号的海军学校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座锁着门的破旧小院，门口挂着“xx办事处”的牌子。而牌子的下方，还有未被遮挡住的半个铁锚标志，在斑驳的墙上依稀可见。

2.

1998年。洛阳市。宜阳县。锦屏山。

家乡有座海拔四百零七米的山，它紧贴县城，拔地而起，山势高耸峻峭，陡如直立。据传，百年前这里柏林如海，古木参天。幼时，我不止一次登上山顶眺望，向北，整座县城及洛河尽收眼底；向南，牧人躺在林边休息，牛羊在附近闲散地吃着草。当时，一位姓赵的老人四处集资，为锦屏山铺石阶路，修玉皇庙。我也曾去看过那玉皇庙的遗址，武则天亲题的“锦屏奇观”，竟还留下了“奇”字残碑。

2010年。洛阳市。宜阳县。锦屏山。

回到家乡报名高考的时候，才发现学校竟是三十年前的旧址。宿舍楼的后墙外，就是幼时记忆里的锦屏山。当我再一次爬上山顶的时候，炸山取石已经使得北山千疮百孔，只余下低矮的灌木丛和些许的柏树。再看南坡，牧人还在，只是半山腰多了一处石灰采集场。姓赵的老人已经去世，他的事迹却已刻在了玉皇庙前路边的石壁上。而我来到新的玉皇庙时，碑似是找不到了，赵氏老人的儿子成了庙的主管，如今也已富态地胖了起来。

3.

1999年。洛阳市。宜阳县。灵山寺。

出了县城往西去三五公里外，有座灵山。《翳然亭记》说此山“伸颈，饮洛河之流；举目，睇邙山之胜。”灵山北麓山腰上，有座灵山寺。灵山寺“紫崖仙洞罗列在前，秦松汉柏荷插在后”，坐南朝北，背依山崖而建。那时候，邻居的阿姨在灵山寺售票处值班室工作，于是母亲曾骑着单车带我去灵山，然后到值班室打个招呼，就省去了五元的门票。那时候的灵山，除了佛塔、柏林、殿堂，巨大的铜炉中燃烧的线香，似是只有从山顶至山腰的长滑梯这么一个娱乐设施，而我却也仅玩过一次。

2010年。洛阳市。宜阳县。灵山寺。

当我决定了再去灵山的时候，打电话给母亲询问幼时邻居阿姨的电话号码，却听说某某公司承包下了灵山寺，整顿人员并修建娱乐设施，邻居阿姨已经下岗。我叹了口气，却还是登上了四年前才开通的去往灵山的公交车。

缓缓走过从山脚到山腰的路，幼时对这二百米石阶的漫长感觉，如今却在毫无知觉间不复存在。

问了问新的票价，二十元。于是我的脚步停在了门口。几辆载满水泥砖瓦的卡车呼啸而来，停在我身旁的空地上开始卸货，而我自始至终站在原地，望着前方。大雄殿阶前的七级佛塔还在，砖墙上二十八副诗词石刻还在，东角门外的塔林还在，大悲阁前的巨大香炉还在，寺后山路上郁郁葱葱的柏林还在，甚至摆在路边的“文王八卦、起名算命”的摊子以及出售“花米团”的小商贩都还在，只是有一种感觉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