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终是进入了C市的火车站。乘客们脸上的疲惫还存在着,兴奋也怎么也藏不住了。
只一人不同,少年单手支着下巴靠窗坐着,稍长的刘海无力地搭在额上,挡住眼睛,使他的天空看起来阴沉。他从西南农村考到这个东部发达城市,本就格格不入,几十个小时的车程使他更显狼狈。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人群散去,才扛起那个巨大的蛇皮袋子,走下了火车。
他叫马三,他考上了这里的一所大学。他想,以这里为起点,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推开宿舍的门后,看到的是一番热闹的景象。他明显感觉到里面的人在他走进去后有了一丝停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忙碌。一个长相帅气的男孩从上铺的一堆床单被罩中探下头来和马三打了个招呼:“嗨!我叫王二,你就是马三吧?”马三点点头,从屋中那一对抖被子的中年夫妇中间挤过去,坐在自己的只有木板的床上,打量起这个小屋来。
这是个四人间,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差不多铺好了床。A、B两床住了一对双胞胎兄弟王二和王五,屋中那对夫妇就是他们的父母。C床属于一个寡言的男生,他似乎早早就到了,冲马三点了下头后,就一直在背单词。宿舍名单上写着他的名字:李四。
马三熟练地铺好床整理好之后,开始第二遍打量这个宿舍,王二和王五的书柜门开着,新书未发,里面堆放着生活用品,有成套的男士护肤品,游戏机,还有些马三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从兄弟俩的衣着上看,家庭该是很富裕的。而李四,由于是本地人,东西很少,无从揣测他的家境。再看自己,皱巴巴的t恤是他仅有的几件体面衣服之一,但因长途跋涉而变了形。唯一比较新的是那一床被褥,母亲亲自弹的棉花,一针一线缝的。“原生态的。”他自我解嘲地笑笑。
收拾完又叮嘱完,双胞胎的父母终于走了,他俩就更加活跃了,吵着要召开宿舍座谈会。李四很给面子地放下了手中的单词,微侧身子看着他们,马三也只得加入。来到大城市,他最怕的就是与人交流,自己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必然会遭到这些人的嘲笑。自卑的心理始终如影随形。他无心与他们攀比什么,但在这两个心理显然不成熟的大男孩面前,他有些胆怯。他知道,只要一个轻蔑的眼神,一声嘲讽,就能将他的尊严踩碎。在这个拼爹的时代,马三心里深信,知识固然可以改变命运,但贫穷是可耻的。
在兄弟俩旳聒躁的闲谈中,座谈会草草结束了。李四已经重新操起单词开始用功。
第一夜,马三的睡眠逃离了。睁着双眼直到天亮,直到李四下床洗漱,马三才发现,已经六点了。
交了学费以及各种费用后,马三小心翼翼地计算着,余额还够他生活多久,他父母辛苦一年的钱,就这样所剩无几。这更使马三意识到,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脱离那个小村庄,脱离贫穷。
日子重复着,马三每日奔波于教室、宿舍、食堂的三点一线。每天只吃一顿饭,学到晚上总是饿得头晕眼花。这样的生活使他变得面黄肌瘦,班上的女同学都不愿意搭理他。但马三深知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不屑于交际,也无暇顾及其他。每晚,宿舍里充斥着游戏的声音,偶尔可以听到英语听力题夹杂其中。鲜少再有那样四人的聊天了。
一晃到了十一黄金周,王家兄弟早就计划好了怎么玩,背起行装就潇洒地走了。李四家在本地,自然会回家。而马三在附近的工地上找了一份临时工,工作一天回来累得倒头就睡,倒也不觉得寂寞。
虽已立秋,但秋老虎不可小觑,上午八点,太阳已经很毒了。这天是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马三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忙里偷闲拿出单词来背。他揉揉发胀的眼睛,抬头放松一下颈椎,却看到天空一阵旋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马三从脚手架上掉了下去。
马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感觉到了来自妈妈的轻柔抚摸,家里好像安上了暖气片,一家人再也不用被煤灰呛得咳嗽。但不知什么东西一直在咬他的腿,入骨的疼。这痛觉十分真实,将他唤醒了。
医生松开马三的眼睛,关掉灯筒,对旁边的中年妇女嘱咐着什么:“有轻微的脑震荡,骨折的右腿不要移动……”
于是,一醒来,马三就看到王二的父母在床边站着,李四在帮他调着点滴的速度,而王二和王五刚冲进病房,异口同声的说:“马兄弟!你怎么样了!?”
马三觉得,眼前的天空也不是那么阴翳了。心里扎的那根刺好像在松动了。